女作家韩江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一把“柳叶刀”

文 | 徐迅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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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10月10日，北京时间19:00，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3:00，瑞典学院宣布，将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韩国女作家韩江。（据中国新闻网等媒体报道）

按照惯例，同时要发布简明扼要的获奖理由，韩江的获奖理由是：“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，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。”（for her intense poetic prose that confronts historical traumas and exposes the fragility of human life.）

▲韩国女作家韩江，荣获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。

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主席安德斯·奥尔森在官网声明中表示，韩江“对肉体与灵魂、生与死之间的联系有着独特的认识，并以诗意和实验性的风格成为当代散文的革新者”。

从1901年诺贝尔文学奖首次颁发以来，至此获奖女作家总共达到了18位；近些年来，女作家获奖的频率越来越高。

此前17位分别是：塞尔玛·拉格洛夫（1909年）、格拉齐亚·黛莱达（1926年）、西格里德·温塞特（1928年）、赛珍珠（1938年）、加夫列拉·米斯特拉尔（1945年）、奈莉·萨克斯（1966年）、纳丁·戈迪默（1991年）、托妮·莫里森（1993年）、维斯瓦娃·辛波丝卡（1996年）、埃尔弗里德·耶利内克（2004年）、多丽丝·莱辛（2007年）、赫塔·米勒（2009年）、艾丽斯·芒罗（2013年）、斯韦特兰娜·亚历山德罗夫娜·阿列克谢耶维奇（2015年）、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（2018年）、露易丝·格丽克（2020年）、安妮·埃尔诺（2022年）。

韩江成为第一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女性作家，亦是韩国第一位获此奖者。在我看来，“韩国女作家”韩江的形象很不错，可以看作是“韩国美女作家”。

▲韩国女作家韩江的形象很不错，可以看作是“韩国美女作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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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江是妥妥的“70后”作家，标志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进入了新的年轻的时代。

韩江（韩文名：한강，英文名：Han Kang），1970年11月27日出生于韩国光州，是当代韩国文坛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，现任韩国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教授。韩江的家庭是典型的“文学世家”，她父亲韩胜源是韩国著名作家，韩江的哥哥韩东林、弟弟韩江仁也都是小说家，韩江儿子和女儿也是作家，她称她爱人洪荣熙为“作家制造家”——而洪荣熙教授是著名文学评论家。

韩江曾说自己从小除了书本外啥都没有，所以整天沉浸在读书之中。看来坐拥书城是成就作家的一个关键。

韩江主要著作有《素食者》《植物妻子》《失语者》《白》《不做告别》《把晚餐放进抽屉》《玄鹿》（以上都已翻译成中文出版），还有《丽水之爱》《少年来了》《起风了，出发吧》《一片雪花融化的瞬间》《白色挽歌》等等。她的作品，以其深刻的主题和独特的叙事风格著称，多次获得国际与韩国国内的重要文学奖项。2016年，凭借小说《素食者》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——这是世界文坛上影响最大的文学大奖之一，韩江成为亚洲首位国际布克文学奖得主。

▲韩江代表作《素食者》，胡椒筒译，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年9月第1版。

▲韩江诗集《把晚餐放进抽屉》，九州出版社2024年1月第1版。

对于中国读者而言，此前韩江属于相对冷门的作家，其影响力主要局限于业内人士。韩江作品中译本的版权，大多由知名出版公司磨铁文化掌握，还真是“磨铁多年磨一铁”。

▲磨铁图书“韩江系列作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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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女作家，她是白俄罗斯的阿列克谢耶维奇，她本身是位女记者。当年我写过一篇较长的述评，认为她是“把沧海装进杯子，把历史收进一页，记录过去，开启未来”。如果说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是“一束编在一起射向社会的散装的子弹”，那么，韩江就是“一把划向人类人心人性的锋利的柳叶刀”。

当然，人和社会是不可分离的，人组成社会，社会影响着人。

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是“柳叶刀”，是治病救人的重要武器。柳叶刀，意味着细小、锋利。韩江的一部部作品，都不是太厚，并非托尔斯泰那种鸿篇巨制，也不是“大风起兮云飞扬”的风格，但她解剖的水平、能力和细致程度，确实非同一般。

在布克奖颁奖礼上，韩江在致辞中如是说：“我在写作时，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：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；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；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……我希望《素食者》可以回答我的这些问题。我想通过《素食者》，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。”

▲2016年，韩江（右）凭借小说《素食者》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时的留影。

读韩江，一定会想到卡夫卡，想到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。人是怎么变成动植物的？这是一个问题。卡夫卡笔下的人，会变成动物；韩江笔下的人，会变成植物。

《素食者》（亦译《素食主义者》）及其前传《植物妻子》，是韩江的代表作。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，变成植物的妻子，离家出走的主妇，毅然出家的少女，心中怀刀的母亲……韩江的笔，锐利如柳叶刀，把整个人类及人类构成的社会推上手术台。

这样的作品，属于现象级杰作，影响全球，风行43个国家，累计销量突破600万册。从2017年1月至2020年4月间，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对全国845个图书馆的借阅数据进行分析显示，韩江的《素食者》超过《82年的金智英》等话题图书，借阅率仅次于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长篇小说《解忧杂货铺》。

更早的时候，韩江写了一个短篇小说《我女人结的果实》，在那个故事里，女主人公变成了一棵植物，她的丈夫把她种到了花盆里，给她浇水，天天照看她；当她枯萎以后，她的丈夫很想知道来年春天她还会不会重新发芽、开花……

在韩江获得布克奖之时，腾讯文化对她进行了深度采访，发表了3篇很有分量的访谈录，其中有一个问答留给我深刻印象。腾讯文化问：“是什么动机促使你开始写作《素食者》？”韩江回答说：“我上大学的时候，一次偶然读到一句话：‘我相信人类都应该变成植物。’这并不是什么名言，但我就是记住了，觉得很有深义。后来当我想象一个女人慢慢长成一棵植物时，就忽然想起这句话。”

“瞧瞧你的样子，你现在不吃肉，这世界上的人们就会吃掉你！”初读《素食者》，无论内容还是结构，都感到相当“怪”，是一部“凝练、优美又令人不安的小说”，可以看成是类型小说。书中结构“三部曲”，分别从主角英惠的丈夫、英惠的姐夫和英惠姐姐3人的视角，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，也是独具匠心——“这一回的写作，趋向更黑暗，也更激烈”。而一位决绝的女性，誓死不加入人类群体，想要变成一株植物以自救，而自救更令她接近毁灭——这其实是“怪而不怪”，这背后，大抵就是人们——尤其是东亚人不幸福的原因吧。

《素食者》中所描绘出的主人公英惠以及她姐姐的形象，就是典型被压抑者。小时候有来自父亲的压抑，结婚后转变成了来自丈夫的压抑，女性几乎成为家庭成员中的“性角色”，没有机会实现个人的价值，要想反抗传统父权制家庭，只得通过人体“植物化”，从而得到自我解脱。

作为《素食者》的女主，英惠认为，素食主义是一种不对任何事物造成伤害的方式，食肉象征着人类的暴力，她选择以谨慎的素食主义来清除自己身上的那种暴力……在一个暴力与软暴力横行的人类世界，韩江笔下的角色或许无比残暴，但同时也无比善良；他们都在探索创造一个纯真世界的可能性。“悲伤是人类心中摆放死亡的空间；当我们不断去探访那些空间时，我们在默默地、痛苦地向悲伤敞开怀抱。”

“《素食者》以一种抒情却又撕裂的风格，将柔情和恐怖微妙地融为一体。揭示出强烈反抗对女主人公和她身边所有人的冲击。”布克国际文学奖主席博伊德·唐金曾评价说，“这本凝练、精美而又令人不安的书将长久萦绕于人心，甚至潜入读者的梦中。”

布克国际文学奖往往被看成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前奏。而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作家和作品，无论如何，都是独特的，韩江也好，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好，都是如此。记者出身的阿列克谢耶维，文字更平实一些；而韩江年轻时是诗人出身，文字有诗歌与散文的美丽，感染力十足，振聋发聩，让人深省。

她丈夫洪荣熙评价妻子是“每一个句子都使出了浑身解数，对自己异常严格，具有惊异文学锐角、激烈文学追求的人”。

韩江这把文学“柳叶刀”，可以说是贯穿了她所有的作品。

《白》，是关于63样白色事物的记忆，一本无法归类的，纯净、哀婉、肃穆的诗小说，它的语言令人痛彻心扉，每个画面都令人魂牵梦绕。“我想让你看到干净的东西，比起残忍、难过、绝望、肮脏和痛苦，我只想让你先看到干净的东西。”

《少年来了》以韩国著名的“光州事件”为背景，讲述战争与失去的故事，正是具有“对灵与肉、生与死的连接独特的认知”。

《失语者》是一部关于语言、暴力、失去和亲密的非凡沉思录。身体没有语言，但血和眼泪还在流。一个失去母亲、失去婚姻、失去孩子的女人，又失去了语言，她开始学习如何用其他感官来体会和在内心勾勒这个世界，而男人即将失明……

▲中译本《失语者》封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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诺奖当然不是完美的，许多优秀的作家并没有获奖，比如2023年辞世的米兰·昆德拉，还有以色列最受赞誉的作家阿摩司·奥兹、西班牙著名作家哈维尔·马里亚斯、阿尔巴尼亚著名作家和诗人伊斯梅尔·卡达莱、美国“文学活神话”菲利普·罗斯等，都已经告别了人世。但是，总体上是讲究程序正义的，无法“开后门”。

比如，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名单，保密期长达50年。目前已公开到了1973年，这一年的百名提名者中，显示有3位中国作家、艺术家被提名，分别是林语堂、徐訏、蒋彝。最终是澳大利亚作家帕特里克·怀特得奖。

特殊情况是，偶尔有评委舞弊，与博彩公司发生利益勾兑，才会擅自提前泄露相关提名与获奖信息。每年博彩公司发布的所谓“赔率榜”，其实并不具有任何可参考性。

有的国度网络上年年在这个时候炒作某某作家，尤其是女作家，什么名列“赔率榜”第一、甚至被提名等等，显然是错误的，是为了炒作而炒作。比如简体中文网络每年这个时候都炒作中国女作家残雪，没想到今年获奖的是韩国的大学教授韩江。残雪的作品当然是不错的，我年轻时代读过她的部分作品。如今年年炒作残雪，而且只炒作她一人，这都不觉得无聊，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，我曾多次提出过批评。

▲恬静的韩江是大学教授。

真正写出世界一流的作品，是最重要的；而获不获诺贝尔文学奖，其实并不是最最重要的，世界上作家万万千千，毕竟一年才一人获奖。对于中国而言，文学的巅峰应该是在古代文学，后世很难超越。王国维在《宋元戏曲考》里说：“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，楚之骚，汉之赋，六代之骈语，唐之诗，宋之词，元之曲，皆所谓一代之文学，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。”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小说，能超过《红楼梦》吗？显然不能。

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之一的艾伦·马特森（Ellen Mattson）说得好：“世界上到处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家，你需要更多的东西才能成为获奖者。很难解释那是什么。我想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。浪漫主义者称其为神圣的火花。”韩江就是典例。

（作者系《日本华侨报》专栏作家、香港新闻社日本分社特约评论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