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迅雷：“夜骑开封”的“合成谬误”

文 | 徐迅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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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想20多年前，在老家参加一位乡镇干部的婚礼，喜宴上有人让新郎猜个谜语——“新婚之夜，打一个地名”，谜底是“开封”，结果被大家嘲笑了一番：现在有谁还等到新婚之夜才去开封？

此刻我同样问：如今谁要等到“夜骑”才去开封？

“青春没有售价，夜骑开封拿下！”一句貌似有着青春激情的口号，还真能号令天下，让几万十几万的郑州大学生夜骑去开封。各路赞歌没唱两天，此事就被喊停了。

“800米体测战战兢兢，50公里夜骑轻松拿捏”，“这么小众的passion（激情）赛道，还是被大学生找到了”……近来，河南掀起了一股“夜骑开封”的热潮，不断冲上热搜——一波波大学生，骑着共享单车深夜从郑州出发，跨越50公里“夜袭”开封，次日搭乘郑开城轨返回。

▲这些骑行的非机动车，让机动车陷入了汪洋大海。

据报道，起源是6月份有4名郑州大学生，为了品尝开封的灌汤包，在晚上骑共享单车出发，历时数个小时抵达开封。啊，你也就是个“奔向灌汤包”啊，原来不是去开封看伊尹、蔡邕、阮籍、史可法、包拯的呀？

对这个所谓的“夜骑特种兵行动”，多日来看到一片赞扬声。有人讴歌，“但得青春在，诗酒趁年华”；有人赞美，“青春改变自己，青春改变世界”；还有人赋诗一首，“青春似火热情扬。赴汴州，夜骑忙。万辆单骑、风拂少年郎”云云。

哪想到，这只是“秋风熏得学生醉，直把汤包作汴州”。别以为他们是去开封探寻历史文化底蕴，就是一个跟风从众无聊穷开心。

一个人的行动是激情，一万个人的行动就是滥情。

▲夜骑初衷，原来也就是个“奔向灌汤包”。

B

看到多个比较详细的视频，还有各种图文报道，可谓触目惊心。

——很多路段被“骑行大军”占据，包括机动车道，出现严重拥堵。有郑州市民说，平时开车从郑州到开封只需1个多小时，现在3个小时都到不了。自行车在拥挤的道路上行进，尤其是与机动车争道，发生交通事故的危险成倍上升。

——开封许多道路被成千上万的共享单车占领，各种胡乱堆放，惨不忍睹，简直就是一场乱战之后丢盔弃甲的情景，比“单车坟场”还坟场。共享单车平台更是“不堪重负”，虽有调度员紧急处置，“搜救全城共享单车回家”，但无奈待转移车辆数量太巨大，几乎就是愚公移山、杯水车薪。

▲那些胡乱堆放、堆积如山的单车，让多少市民无路可走。

——极其严重的扰民，让本地居民出行困难。开封这边共享单车堆积如山，郑州那边公众出行没有共享单车可用。早起的开封居民，只能望路兴叹：“根本过不去。”至于开封吃早餐的混乱场景就不用说了。大量返程者占据了城轨，使得正常需要乘坐城轨的人买不到票。

——连基本的规则都不肯遵守。对于个人而言，无论日骑夜骑，当然都可以的，但是，你要按规则骑行。共享单车是有规定服务区域的，这种跨城的长距离出行，已大大超出共享单车的基本服务范围，而且“穷学生”连20元的跨区调度费都不肯支付。为了逃避规则，就开始玩小聪明：有同学传授技艺称，千万不要开手机定位，这样就能逃避共享单车的监管。

——大量的垃圾丢弃在道路上、街道边。你以为是给开封送金子，原来却是送来了无数垃圾。你以为的“有说有笑一起夜骑行去开封”，看表面风风光光，瞧实际一地鸡毛。

……

▲垃圾和单车，随意丢在道路旁。

看看那句“潇潇洒洒”的口号——“青春没有售价，夜骑开封拿下”，念之顺口，思之甚恐。你是在“售卖”，尽管是所谓的“无价”；你是“拿下”，是“占领”——这种理念下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文明骑行、文明停车？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上了战场，成为抗战大军了？

在郑州的高等院校有74所，2023年在校生有175.11万人。只要他们中有一小部分参与骑行活动，那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。更何况，他们前往开封只选择一条路线，那就是连接两地的郑开大道；而且，据说去开封多为下坡路，比较轻松好骑，回程是上坡为主，就不想骑回来了。

“青春没有售价，社会却有代价”。现场看过那混乱的场景的市民，不客气地说，简直就像蝗虫过境。

开封文旅以为是接到“泼天富贵”了，“开封又双叒叕火了”，又要重演“淄博烧烤”那样的喜剧了。刚开始，就有专家说，“夜骑活动背后深层的发展规律和趋势，其实是全民健身崛起、体育和旅游融合、慢行交通成为城市综合交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……”拔得够高的。开封的清明上河园、万岁山武侠城、中国翰园碑林、开封城墙景区、大相国寺、启封故园等景区，纷纷宣布对大学生免费入园。

▲“免费”“拿下”，甜头？苦头？

哪想到，不出半月，上万人扎堆的夜骑就让开封方面很快感到吃不消了，剧情就反转了，观点就反对了；这“夜骑”可真是“夜袭”，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尴尬的灾难，被叫停是必然的。

以为尝到甜头，实际却是苦头。当地文旅很想搞点事，但是又怕年轻人扎堆把事搞大，这也够拧巴的。

C

互联网上有“合成谬误”，现实生活中同样有谬误的合成。

这个“夜骑开封”，就是典型的现实生活中的“合成谬误”。

一个个局部说来是对的东西，但合成之后，“真理跨出一步”就变成了谬误。当年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提出“合成谬误”这个概念时，万万没能想到，竟会有“夜骑开封”这样的案例。

你一个人的开心，对别人没啥影响；你一众人的开心，对别人可能就是灾难。

这种“合成谬误”的最大后果，就是影响公共秩序、损害公共利益，而且是严重的影响。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平安、安全问题；这也并不是有论者所言的“有意义”“无意义”的问题。一个人，无论年轻不年轻，当然都可以做无意义的事；青春当然可以有澎湃激情，甚至也可以有荒诞不经；但是，无论你是做有意义的事还是做无意义的事、做荒唐的事还是做不荒唐的事，都得遵守基本的规则，不能仗着年轻就恣意妄为，更不能损害公共秩序和他人的利益，不能让自己的快乐变成社会不可承受之重。

每个人当然都有骑车出行的权利，但所有的权利都是有边界的；每个人的真理都跨出一步，那就是一场恐怖的“合成谬误”。在“合成谬误”之中，在“群体极化”之后，“喜剧”是很容易变成“闹剧”的。何况大多数人其实只是跟风骑行，谈何“青春激情”；什么“青春无价”，一不小心就成了“合成”的笑话。

自由，离不开自觉。所有的自由，都是有边界的，越是激情的自由，越应该有边界。

面对“合成谬误”，纠偏纠错是必须的，也是必然的。“疯”了的后果，一定是“封”了，从“开封”到“闭封”。郑州、开封交警均已发布公告，对郑开大道非机动车道实行交通管制。同时，美团、哈罗等共享单车商家也迅速动作，发布联合公告，标明共享单车用车区域，并明确“超区骑行后会持续进行语音提醒，连续提醒三分钟后将强制锁车，并依规收取调度费”。

非正常、不可持续的事情，只能蹦达几天、折腾一阵，最终定会偃旗息鼓，从来都是如此。

▲骑行者的“动作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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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句“青春没有售价”，就吹响“集结号”，就集合起那么多人，这本身就是个笑不出来的笑话，是“广场效应”的无聊版。

你以为是“诗酒”，他其实是“酗酒”。在“青春激情”的名义下，所有人都去干一件不用动脑子的事情，结果大抵就是广场效应、从众心理，最终大有可能变成乌合之众。

这样的群体行动，谈不上有多少真激情，恐怕更多的只是宣泄而已。当然，无聊的宣泄也可以看成是某一种无声的抗议，但是，究竟在抗议什么，他们有几个想明白的？

有人幻想着、也有人担心着这些大学生会上演五四六四，他们的群体行动再跨出一步、再提升一级，就可以变成集体的“革命运动”。我看到不少人有这样的“期待”，免不了心里发笑。嗯，估计你是多想了、想多了吧，你不反过来想想，他四六级都不一定能考好，你还指望他去六四？更大可能是，上演“文革”大串联、集体“破四旧”。

“坑灰未冷山东乱，刘项原来不读书。”今天举着国旗骑行，明天就可能举着别的旗帜骑行——你可别忘了“文革”的红卫兵们“激情澎湃”的群体行动。

我当然希望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，有激情有活力，脸上有笑，眼中有光，心中有爱；但是，现实恐怕让你很失望，内卷教育的愚民能力是极强的，你可别小看——至于那个结果，恐怕是“文革”，而不是“五四”。

（作者系《日本华侨报》专栏作家、香港新闻社日本分社特约评论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