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东莞被骗缅北遭五年囚禁 亲历者披露缅北非人世界

文 | 香港新闻社记者 余可寒

随着中国演员王星被骗至缅甸事件甚嚣尘上,“缅北电诈”这四个字又一次映入中国民众的眼帘。王星被骗去的地方是缅甸妙瓦底镇,这个城镇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电诈园区聚集地,与泰国仅一河之隔，最出名的KK园区就在那里。和妙瓦底相似,与中国云南省接壤的缅甸佤邦地区也是电诈的温床。近日,一位读者联系到香港新闻社的记者,说自己曾被骗去佤邦,并在那儿渡过了几年的黑暗生活。

“我被关过铁笼,还曾被挖坑活埋过”

读者说自己叫阿金。出于安全的考虑,阿金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年龄,只说他的老家在甘肃。

他用一种激昂且悲愤的语调向记者陈述,2019年之前,他在广东省东莞市的某KTV上班,但也就是在2019年,他被骗到缅甸佤邦地区的小猛拉市,在一个名为九号公馆的KTV工作,“后来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
阿金一共在那里被困了5年。2023年底,阿金历经千辛万苦逃出了缅甸,但是在被困的这5年中,他经历过很多非人的折磨。他说自己被关过铁笼,还曾被挖坑活埋过。

2019年,和他一起被骗到缅甸的有90多人。当时他们在东莞的一个地铁站——西平站集合,然后被两辆大巴车从东莞直接拉到缅甸佤邦。

佤邦。(图源网络)

阿金说,他是被骗至缅甸的人中较为“幸运”的一个。因为从2018年开始,每年都有很多人都被骗到佤邦,他们先被允诺在KTV上班,但如果没有完成订房任务,就会被卖到电诈园区。到了电诈园区之后,他们会更惨,“就我所知,这几年被骗到缅甸的一千多人中,有接近一百人永远消失了。”

阿金说他以前有几个微信群,里面都是在东莞各个KTV上班的朋友,每个群都有好几百人。后来,这些群几乎都没什么人了,因为群里的人都被骗了出来,慢慢地,就都失去了联络。

神秘的九号公馆

在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西南部,有一个名叫打洛镇的小镇。打洛镇位于320国道尽头,紧挨着中缅国界线,而在国界线的另一边,就是缅甸佤邦小勐拉市。

佤邦位于缅甸东北部,是缅甸境内一个事实上独立的地方割据政权。佤邦在1989年从缅甸共产党分裂出来,其后一直由佤邦联合党执政,奉行军事独裁。佤邦有自己的政治制度、行政区划和军队,但佤邦政府依旧在表面上承认缅甸对其拥有主权,而缅甸政府虽然不承认佤邦政治机构的合法性,但事实上亦允许其存在。

九号公馆KTV。(图源网络)

小勐拉隶属于佤邦。在历史上,小勐拉曾是西双版纳的辖地,后被缅甸共产党815军区掌控,1989年之后,就归属佤邦。这里居住着傣族、果敢族等13个民族,使用最多的语言是汉语,流通的是人民币。小勐拉曾以毒品种植加工和贩运闻名,在1997年成为无毒地区后,就开始在博彩、旅游业上崭露头角。

现在,这座城市有着“缅甸小澳门”之称,因为博彩业是小勐拉最大的经济产业。小勐拉就像一座梦幻的不夜城,吸引着八方来客来这里消费和娱乐。在小勐拉,各类娱乐场所随处可见,里面装修奢华、玩法多样,各种游客都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。

在小勐拉的众多娱乐场所之中,九号公馆KTV是其中最夺目的一个。这个KTV于2019年10月开业。它投资过亿,耗时18个月建成。KTV里面雕梁画栋、金碧辉煌。网上的视频显示,包厢中声色犬马,灯红酒绿。这种奢华的阵仗让九号公馆在整个东南亚的娱乐界都颇有名气。而阿金就是在这个KTV里被困了5年。

一个人15万

阿金说,现在回想起那几年被困的岁月,他最恨的不是打他的人,而是那些把他从东莞拉到缅甸并贩卖的人贩子。2019年,是以两个名叫林子、何元的人为首领的犯罪团伙把他们从东莞拉到缅甸的。

林子是河北人,何元是湖北人,但他们现在的根据地在东莞。根据网络上公开的工商信息,林子、何元在2020年8月开了一家投资顾问有限公司,公司的经营范围有投资咨询、企业管理、酒店管理、餐饮管理、舞台灯光设备及音响等。

根据阿金收集的数据,林子、何元两人在2018年到2023年之间,向小勐拉的各个KTV偷渡贩卖近千人:2018年向“亚州之星”贩卖50多人,2019年向“九号公馆”贩卖90多人,2020年向“迈阿密”贩卖30多人,2020年向“利斯公馆”贩卖60多人,2021年向“江南会所”贩卖60多人,2022年向“W会所”贩卖6人。

贩卖一个人,他们能收取15万元的佣金,除此之外,他们还从那些KTV收取几百万的管理费。

除了贩卖人口之外,这两人还走私灯光音响等设备到缅甸。阿金说,所有的灯光音响都是被夹带进缅北的。这几年,他们靠走私这些设备就赚了一亿多,并且偷逃税款几千万。

“就是感觉他们两个人太没有人性了,太无法无天了。”阿金表示。

带着这些被困人员的信息,记者拨打了中国驻缅甸大使馆的值班电话。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表示,佤邦属于少数民族地区,走外交渠道比较麻烦。目前只有两种解决途径:一是选择向佤邦当地警方报警。二是向受害者户籍地报警,然后再让云南警方协助侦办。

因害怕佤邦“警匪一家”,记者接着拨打了被困人员老家的报警电话。接电话的警察表示,没有具体的人员姓名和家庭住址,他们很难受理案件并立案调查。

于是,求助过程陷入了一个死胡同。

共抓获5.3万余名嫌疑人

阿金说,林子、何元之流之所以能这么“无法无天”,是因为他们和佤邦鲍家的某人关系很好。

他所说的鲍家就是佤邦政府主席、佤邦联合军总司令、佤邦联合党总书记鲍有祥家族。在这个家族中,和缅北电诈园区牵扯最深的是鲍有祥的侄子——鲍军峰。鲍军峰是佤邦联合军副总司令,其父鲍有良是鲍有祥的弟弟,也是佤邦联合军副主席、佤邦财政部部长。

鲍军峰。(图源网络)

鲍军峰早年在中国昆明陆军学院学习,后来在新加坡和英国的军事学校都留过学。回到缅甸之后,鲍军峰在佤邦勐波县建立了电诈园区,并对园区内的各诈骗公司收取高额保护费。除此之外,如果有人从园区逃出来,就可能会被鲍军峰的黑恶势力抓回,抓回之后,那个人会受到更加猛烈的毒打和囚禁。

2023年10月,因涉嫌电信诈骗,鲍军峰在中国云南省昆明市被云南警方逮捕。

从2023年9月以来,中国公安部部署推动一系列边境执法行动来打击缅北电诈犯罪势力。截至2024年11月,公安部累计抓获5.3万余名中国籍涉诈犯罪嫌疑人,临近中缅边境的规模化电诈园区已全部被铲除。

其中,2023年11月,缅北“明氏家族”覆灭。11月16日,在缅甸各方的配合下,明国平、明菊兰、明珍珍3人被成功抓获并移交中国公安机关。缅方11月15日夜组织对明学昌抓捕,其间明学昌畏罪自杀身亡。

2024年1月30日,缅甸警方依法向中国公安机关移交了白所成、白应苍、魏怀仁、刘正祥、刘正茂、徐老发6名缅北果敢电诈犯罪集团重要头目和另外4名重大犯罪嫌疑人。

“公安部抓捕电诈犯罪分子的消息大快人心,但是那些人贩子还逍遥法外。他们依然拿着黑心钱在国内逍遥快活。真希望他们能快点被绳之以法。”阿金以无奈和愤恨的语气述说道。

(以上人物皆为化名)